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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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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嘉譽今天情緒格外高漲,動作幅度大,話也多,陷入一種詭異的亢奮,這也屬於他病癥的一種,但平常並不常見,他日常都是在暴躁和低沈中切換情緒,或者暴躁更多一點。

李浩渺跟著他很久了,也不知道他正常時候的樣子該是怎樣的,這樣的亢奮實在少見。

黎嘉譽整理著那一些粉紅色的創可貼,上面印著小熊的圖案,很幼稚,又沾惹一些灰塵,是周五下午許檸給他,又被他扔進垃圾桶的那些。

這些東西像一劑一劑的腎上腺素,光是看見就讓他興奮。

即便是他昨晚從堆滿落葉的垃圾桶裏,打著手電找出來的。

還好沒有下雨,它們沒有被淋濕。

他貼在傷口上給許檸看,沒有為什麽,就是想給她看,還想問她,看見他新的發色了嗎?如果他問的話,許檸大概會給他回應的,畢竟她都會送給他禮物,肯定也會回答他的話。

“我覺得真的很奇怪,老大好像中邪了。”陳昕擡擡下巴,示意李浩渺往黎嘉譽的桌洞裏看,從來不學習的老大,書桌裏竟然有兩本嶄新的題集。

光是從垃圾桶裏撿創可貼就已經夠奇怪,現在竟然還開始學習了。

“學習是好事。我們得支持。”李浩渺搖頭晃腦,顯然沒有意識到黎嘉譽問題的嚴重性。

兩個人看著黎嘉譽整理完創可貼之後,又開始亢奮地整理書桌,把裏面的書本和習題擺正,直到威哥點了幾個人去辦公室,說要談話,其中就有黎嘉譽一個。

辦公室裏的學生剛走一批,大概十個人,和黎嘉譽一樣,又進來十個。

裏面就有許檸,顯然是要說課後輔導那件事。

人圍成一圈兒,窗外的風都透不過來,氣氛多少有些嚴肅。

年級主任也看見黎嘉譽的發色了,有些頭痛,問許檸:“許檸要不換個人?”

“我覺得齊菲菲就不錯,挺安靜一個小姑娘,你們兩個應該能說得來,兩個女生也方便。”李麗娟也說,她又補充,“黎嘉譽這邊找個男孩子,像沈懌檀、嚴廣澤都挺好的。”

她們把目光看向許檸。

李麗娟教了許檸一年時間,大概也能摸清她的性格。許檸學習努力,人也很善良,但不懦弱,是個很有自己主見的孩子,分得清好壞,不會給自己多找麻煩。

黎嘉譽實在是太難搞,就連校長都壓不住他,今天的檢討做的比他的考試成績還要爛,校長氣得不行,也沒多說什麽,說也沒用,他願意站臺上做檢討已經算是給面子了。

真輔導起來,許檸還不得讓他氣哭。

而且換個同性同學,的確更方便一些,之前有幾個都換了。

嚴廣澤當即後退兩步,頭搖得飛起。拜托,他之前才被黎嘉譽扣了一腦門的飯菜,教黎嘉譽還不如要他死。

沈懌檀嘴角一抿,像他這樣的人,給不如自己的人輔導就已經大不願意,不要說換成黎嘉譽這個麻煩,但是也不希望許檸跟黎嘉譽接觸,於是悄悄甩個眼色給她。

換做以前的話,他私心裏其實巴不得許檸對標黎嘉譽,要是黎嘉譽能把許檸的成績拖下去就更好了。

但是現在,他莫名不想……

許檸把他們的動作都看在眼中,心裏有點兒為黎嘉譽難受,其實他也沒那麽差吧,脾氣古怪,就是生病的原因,她剛要說話,便聽旁邊黎嘉譽開口。

“為什麽要換?”黎嘉譽上前半步,咄咄逼人問,“為什麽要把我換給別人?”

威哥拉他一下,將左手茶杯放在桌上,笑罵他:“你個混小子,還好意思問為什麽?你這脾氣,哪個小姑娘受得了。換個男生我還不用怕你萬一把人家惹哭。”至多兩個人打起來罵起來。

“我不願意。明明一開始說好的就是許檸,你們也不問我的意見?”黎嘉譽喊,他白皙的皮膚染上一點激動的淡粉。

情緒高漲的時候,他話多,語速也快,心裏想的藏不住,有什麽都說。

幾個老師緘默,他從來沒在學習之類的事上有過這份執著,畢竟怎麽安排他都是不學的,是誰也無所謂,以為這次也是,怎麽非要許檸呢?

“你願意,也要看看人家許檸啊。”威哥語重心長。

年級主任不願意把禍水引到許檸身上,許檸要是真開口說不想輔導黎嘉譽,兩個人多半要結梁子,連忙拍板:“行了行了,聽我們安排吧,誰不一樣,這裏面誰不是學習好的,輔導你綽綽有餘,我的意思是……”

黎嘉譽沒聽完,就轉過頭,問許檸:“你也這麽想的?你也嫌我煩,不要我,要換人?”昨天給他買練習題,是因為要換人,所以愧疚?用來補償他的。

李麗娟眉頭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執教這麽多年,也不是沒見過這種場景。多半發生在兩個學生早戀,老師逼著兩個人分開,其中一個人不願意的時候。

黎嘉譽,不能喜歡許檸吧?

分開!必須分開!

所有人都在說話,黎嘉譽質問後,許檸終於能插上一句:“謝謝老師們的關心,我覺得我可以教黎嘉譽同學,如果不合適的話,我會來找老師們換人的。”

她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坦然,沒有一點不情願。

剛才大家的反應她都看見了,除她之外,沒人願意帶黎嘉譽,而且她早就打定主意幫他一點,前提是黎嘉譽不會給她找太多麻煩。

畢竟這要占用她課後覆習的一個半小時來幫助他,每天一個半小時,足夠她和白濛拉開差距,許檸額外就要用更多的精力來補足。

她不是聖母,她也希望盡力幫他提高成績,最好能去一個大學,但不會犧牲自己的未來,自己的目標不會動搖。對黎嘉譽的憐憫和學校的五百塊補助還不至於讓她把聯考第一的位置拱手讓給白濛。

事在人為,她和黎嘉譽都要盡力。

誰也沒想到許檸會接受黎嘉譽。

但兩個孩子都同意,一開始說的就是按照考試名單分配,事情也只能這麽辦。

黎嘉譽緊握的拳頭漸漸松下來,睫毛跟小扇子一樣一顫一顫的,不再說話。

沈懌檀的目光在許檸和黎嘉譽臉上掃了一遍,莫名堵得慌。

剩下的人就比較好安排,年級主任最後又囑咐一遍,格外壓重語氣對著黎嘉譽說:“要好好學習,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然後才叫大家都散去。

幾個人依次走出辦公室,大家看黎嘉譽的眼神都有點兒不對。

早前就有八卦,說黎嘉譽在校食堂為許檸出頭,還接受了許檸的東西,可能是有點意思。

現在又點名非要許檸幫他課後輔導,八卦大概要坐實。

換別的學校來講,像黎嘉譽這種不學習愛鬧事的學生,早戀問題也很嚴重,女朋友一撈一大把,畢竟不學習真的很閑,不談戀愛幹什麽呢?

人在成熟之前,對於這種張揚的少年是懷有向往的,他又長著一張好臉,找個女朋友這種事情對他很輕松,向他表白的也不少,其中好看者不乏。

但他都拒絕了,甚至拒絕的一點都不紳士,弄哭大半女生,後來流言四起,向他表白的就不止是女生了。

結果往往更慘,黎嘉譽會顧及女生不會對她們動手,男生他可不會手軟,把人往死裏打。

“我打賭他追不到許檸。”落在最後面的人小聲道。

“我也。”

誰會追到許檸呢?誇張點說,除非第一名的位置成精,變成一個人,許檸或許會對他另眼相看。

黎嘉譽用袖子把兩本練習冊擦好,然後包上精致的書皮。

他環視班級一圈,踢踢前桌的凳子:“地上垃圾都撿起來,桌子排齊,黑板都擦幹凈。”

黎嘉譽不是說給前桌一個人聽的,整個班級馬上咯吱咯吱響起來,幾個值日生把地來回拖了個遍,就連剛進門來上課的老師都覺得七班今天幹凈的離譜,但但這種環境讓他上課的心情變好許多,上課都覺得更有激情。

黎嘉譽對變整潔的環境很滿意,他又摸摸剛給練習冊包好的書皮,微涼光滑的觸感貼在他的皮膚上,他趴在桌上,將下巴墊在書上,隨意撥弄桌上的一根碳素筆,期待著放學的到來。

昨晚黎嘉譽帶著許檸給他的書準備回家,路過商場的時候,透亮的玻璃和澄明的燈將他照得清清楚楚,包括他染過頭發後又生長出來的黑色發根。

他盯著那片玻璃許久,渾身僵硬,忍不住撥開發縫,黑色的發根在淺色的頭發映襯在非常明顯,許檸剛才絕對是看到了。

他的心裏被轟炸,因為兩本練習冊而修建起的快樂城堡倒塌,不完美的發色令他難以接受,尤其是被許檸看到。

她會不會將他拿作與白濛的對比,一個尷尬的對比。

黎嘉譽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坐在理發店的椅子上,tony老師站在他身後,問:“小帥哥想染什麽發色。”

鏡子裏圍著圍裙的人,在黎嘉譽的眼睛裏顯得面目可憎,即便那就是他自己。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情緒不受控制,自己的眼睛和心也不能,只是剛長出一點黑色的頭發而已,沒什麽了不起的。

他已經足夠殘缺,不能接受再流露出一點的不完美。

為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曾經拒絕過自己的人,有男朋友的人,他坐在了這裏,明知如果這種心思被人知道,恐怕要笑掉幾個中學的大牙,褚振大概會貼個大字報把這件事傳播開。

這倒還是次要,畢竟他只要過了自己心裏的那關,誰嘲笑都不在乎。

實則更重要的是,許檸不喜歡他。

他甚至不能用“愛”這個字,說許檸不愛他。關註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無疑是把自己的痛苦拉向更深的層次。

有人足夠愛他,那是一件好事,他也許能從這片漂浮的孤島逃離,前提是如果他也能愛上對方的話。

但是關註許檸絕對不是,她那麽受歡迎,就算換男朋友,也絕對不會看他一眼。

他不笨,雖然看不懂數學題,但他對情緒和感情很敏感,會察言觀色,知道那個人是喜歡他還是討厭他。

許檸看他的眼神裏,絕對沒有一絲喜歡和心動。

黎嘉譽也知道自己對許檸是怎麽想的,他在關註她,他一直會因為她而產生別的情緒,羞憤、憤怒、尷尬、期待等等等等,這遠遠超出安全的閥域。

他會忍不住想靠近,就像高一時候那樣。但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不將苗頭斬斷,他早晚有一天會喜歡上她,愛上她,已經破掉的玩偶會變得更破舊,被丟在垃圾桶裏或者順手扔出窗外。又或者這個玩偶其實是會自己跳下去的。

玩偶有心臟。

所以他該怎麽做?他應該遠離,保護這個玩偶現有的狀態。

理發師調好染發劑,一層一層塗抹到他頭發上,黎嘉譽微微閉上眼睛,他試圖抵抗。

其實很簡單,他只要像高一時候一樣,學會放下,又沒什麽大不了了,全世界76億人,總有一個更相配。

“小朋友,把書放到旁邊吧,不用一直抱著。”理發師開口,真奇怪,看樣子就不是好學生,還死死抱著書。

可是她送我禮物,在我生日這天送了我禮物誒。

如果他離她近一點,明年生日,應該還會收到禮物吧?

黎嘉譽搖搖頭,輕聲說:“不用了,我拿著就好。”

只是關註一點,只是離得近一點,許檸如果不拒絕。

放學之後,許檸帶著筆去七班。

今天是第一天課後輔導,幾個老師不放心,在走廊裏巡查。

七班人還挺多,年級後三十名基本都在這個班,所以留下補課的也不少。

許檸以前來過七班幾次,這次格外幹凈。

桌椅整潔,地上的瓷磚都光可鑒人。

這大概是威哥安排的,讓提前把班級收拾好,男老師當中,威哥算是心細的,配合他兇惡的臉,有種猛虎嗅薔薇的反差感。

也是因為他長得兇,所以一直被校長安排帶類似於七班這種不省心的班級。

許檸這樣想著,落座在黎嘉譽身邊的座位。

她坐的桌子,是黎嘉譽現從後面拖過來的,被李浩渺擦得幹幹凈凈。

“上次我給你的筆記你都看了嗎?”許檸不廢話,讓他把數學書攤開,看看基礎到底差成什麽樣子。

下午她問威哥要黎嘉譽以往的卷子,威哥指指他身邊用紙糊成的墻:“看吧,他卷子都在這兒了。”

“倍兒幹凈,我都不用問警衛室要報紙了,他的卷子糊墻正好。”說著他吹了吹茶水,就著吸溜了一大口,不知道是在掩飾尷尬還是怎樣。

許檸一看,倒也是,威哥沒誇張事實,從這些只寫了考號和姓名的卷子上,她可以探究到黎嘉譽是會一些阿拉伯數字和認得並拼寫一些漢字的。

譬如黎、嘉、譽三個字,但也不怎麽工整,筆走龍蛇,快飛出天際。

黎嘉譽從得病前一段時間開會,就沒再看過書。

他只要一看書,就會生理性頭痛,惡心,和去醫院時候的狀態差不多。

幾個醫生講,這屬於受創後的應激創傷。

黎嘉譽對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搖頭,β,α這些符號像一條條小蛇,在白紙上挪動:“沒有,沒看過。”

他覺得這樣也不錯,許檸多教他幾天,他多看幾天這些小東西,等到時間長了,他看到許檸,也就像看到這些符號一樣惡心了。

很不錯,到時候就不會關註許檸了。

黎嘉譽這樣想著,把許檸給他的筆記從桌子裏拿出來,摸了摸邊角,那天塞進桌子的時候動作太大,邊角磕到了一點,他試圖撫平,但是無濟於事。

咬著嘴唇,去看許檸的臉色。

她好像並不在意,在紙上飛快寫字,筆尖落在紙上發出刷刷的聲音。許檸無論是站立還是寫字,腰板都挺得筆直,表情認真,側顏姣好,散落的小撮發絲貼在白雪的面頰上,翹起的睫毛在眼下落出一小片陰影,她像是鮮嫩純潔的梔子花,俏生生的,能掐出水來。

黎嘉譽移不開眼,她真好。

許檸停下筆,他趕忙收起目光。

是高一最基礎的入學測驗題,許檸把紙推過去給他看:“這個會不會?”

她的筆跡和她的人一樣,娟秀整潔。

或許是她人好,黎嘉譽覺得她的字也好,那些歪歪扭扭小蛇一樣的符號,不再叫囂著要從書上鉆出來,拱進他的腦子裏了。

“會。”黎嘉譽提筆,寫得飛快,許檸連忙用自己手裏握著的筆去輕輕敲黎嘉譽的右手,“慢一點慢一點,好好寫,寫這麽草要扣分。”

黎嘉譽聽話,嗯了一聲,放慢速度,工工整整去寫。

“練過字嗎?”許檸低頭趴在他旁邊看他寫了一會兒,又問。

筆觸鋒利,結構優美,像是專門練過。

黎嘉譽筆頓了頓,回憶湧入腦海,狹小的房間,十幾個來來去去的老師,永遠做不完的題以及上不完的課,良久才又嗯一聲。

許檸笑起來,露出一對酒窩:“真好看。慢慢寫。”

黎嘉譽臉騰一下脹紅,筆沒握住,吧嗒掉在桌上,連忙又撿起來。

只是寫得更慢更認真了。

許檸手撐在下巴上,看著像小學生一樣努力的黎嘉譽,心裏默默嘆氣。

事情比她預想的好辦多了。

有點基礎,還聽話,只要誇一誇就會乖乖的。

許檸連著出了三道題,黎嘉譽卡在第三道,握著筆,紅著臉,盯著紙,三分鐘一動也不動。

基礎大概就是到高一上冊第三單元。

她翻開筆記本,開始給他講。

黎嘉譽實在太安分,幾個路過的老師忍不住探頭探腦,覺得稀奇,李麗娟看得更怕了,覺得黎嘉譽多半是喜歡許檸,都為她好好學習了,這不是喜歡是什麽?

真可怕。

太陽逐漸西沈,轉眼到了下午六點,幾個老師挨個班級通知時間到了,大家可以收拾東西回家,垃圾記得帶走。

有的如蒙大赦,有的意猶未盡。

許檸甩甩發酸的手,大致了解黎嘉譽的整體情況。

他可能有一些閱讀障礙?或者是別的什麽,在書上的東西看不明白,一問臉就發白,她寫在紙上講一遍,他就清楚許多,也能聽進去。

“時間到了,今天講的東西你記得好好覆習,明天我們講物理。”許檸提起包準備走,黎嘉譽連忙站起身追上去,跟在她身後。

許檸走快他也快,許檸走慢他也慢,就保持兩步的距離跟在她身後。

許檸察覺到他亦步亦趨的動作,忍不住轉身,黎嘉譽也停下,揪著單肩包的帶著,眼神略微躲閃。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厲害啊?”許檸看著他的眼睛,恍然似地問。

黎嘉譽匆匆點頭。

許檸驕傲地勾起唇角,一邊倒著走一邊跟他說:“沒關系的,你好好跟著我學習,只要不斷學習,早晚會變成我這樣的人。”她就知道,沒有人會不愛學習,沒有人會不拜倒在知識的腳下,看吧,黎嘉譽也是!

他可真有眼光。

“真的,我小時候就覺得數學和特別有意思,還有考試,每次看到自己名字在最前面的時候,就很高興……”許檸停頓了片刻,又補充著安慰黎嘉譽,“其實看到自己有進步的時候也會很高興啦,不一定非要得第一。”才怪。

許檸向黎嘉譽安利學習的狀態,像極了方許許日常給她安利自己的新愛豆。

她走到國旗桿附近,把書包扔下,準備熱身,跑完四百米後再回家。

因為放學後的補課,她的訓練被體委停掉,本來就要留到六點,再跑個四百米,這實在太艱苦,太不人道。

但許檸知道自己本來體育就比別人差,再不如別人努力,運動會上就是丟人的份兒。

丟人至少也不要丟太多。

許檸做完熱身,看到黎嘉譽還在,似乎要等到她跑完步,她心猛地一跳,可別了。

自己跑完步那副樣子同班的看見也就算了,黎嘉譽一個七班的算怎麽回事兒啊。

“你……還不走啊?”許檸遲疑著問他,“你家裏不著急讓你回去吃飯?”

“……”趕人的意思很明顯,黎嘉譽再不走,他就是大傻子,還是個惹人嫌的大傻子。

“走,這就走……”黎嘉譽把準備放下的書包又背上,轉身向校門的方向走去。

許檸忽然想起什麽,喊住他,沖他揮手:“黎嘉譽!拜拜!明天見!”

黎嘉譽轉過身,少女站在操場上,校服被晚風鼓起,他的心臟不可抑止地顫動起來,不敢回覆,逃跑一樣地走了。

他跑了很遠,直到只能遠遠看到學校國旗桿變成一條細線,那種驚鴻一瞥的眩暈感還未褪去。

黎嘉譽倚在小巷的墻頭,點了支煙往唇邊送,手指抑制不住地顫抖。

事情越來越嚴重了,甚至比他想象中發展的還快。

黎嘉譽閉著眼,讓臉頰貼在冰冷的墻面上,試圖冷靜。

“嘿,小子,錢交出來。”有人走過來,沖他流氣地吹了個口哨。

黎嘉譽睜開眼,許檸向他說再見時候的面容散去,取而代之是三個黃毛,他惡心的不輕。美好的事物一瞬間被糟透了的東西打破時候的惡心,很難講明。

老城的治安不好,破舊的地方在夜幕後經常會有這樣的小混混出沒,如果是個雄壯的男性,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但對於未成年學生和落單女性,就沒有那麽多顧及了。

所以黃昏之後,大家都盡量走大路,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黎嘉譽雖然是個一米八五以上的男性,但穿著校服,值得一搶。

他支起身子,讓肩膀撐在墻面,吞吐一口手中的煙,明滅火星和吐出的煙卷模糊了他的臉,只隱隱約約窺見那張五官深邃的臉和銀白色半長的發,在暗色中如希臘雕塑一樣神秘而俊美。

黎嘉譽半闔著眸子,極度冷淡不悅:“人到中年,還以打劫為生,真丟人呢。”

“呦呵,脾氣還挺臭,看你年紀小就不跟你計較了,錢乖乖交出來叫聲好大哥就讓你走。”

另一個輕輕碰了碰他,表情猥褻,綠豆眼裏閃著興奮地光:庡?“我看這小子長得不比女人差,性格還挺帶勁兒的,要不咱們……”

話沒說完,人就倒在地上,捂著掉落的門牙哀嚎了。

警察接到報警到的時候,三個混混抱頭蹲在墻角,不同程度地受了輕傷,嘴賤那個滿口牙被打掉了。

……真不知道是誰打劫誰……

徐警官心情覆雜,讓幾個輔警把三人帶去警局,打眼看到黎嘉譽的臉,心想這是熟人啊。因為打架鬥毆,可沒少見面,但還是挺有正義感的。

“早點回家吧,天也不早了。”徐警官拍拍黎嘉譽的肩膀道,他明天把獎旗直接送到學校,好好表揚一番,這麽多次了,他也知道這孩子叫什麽,哪個班的都清楚。

年輕男孩或多或少都喜歡被當眾表揚,滿足英雄感。

“嗯。”黎嘉譽點頭,徐警官又叫住他,粗黑的眉毛皺起,“少抽點兒煙。”然後揮手,“去吧。”

黎嘉譽置若罔聞,甚至當著他的面一挑眉,得意地又點了一支在夾在指尖,沖他晃了晃。

徐警官慶幸他還好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然他恐怕要把皮帶抽折咯。

黎嘉譽掃了一輛共享單車,到家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別墅裏燈火通明,每間房都亮著,透窗可見來往忙碌的人影,熱鬧有人氣,堪比過年。

平常裏面只有他一個人住,餐廳臥室兩點一線,燈也只開一盞。

黎嘉譽大概猜得出是誰回來了,不由得意外。

他一進門,臉上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來人用了十足的力氣,他能嘗到口腔裏的血腥味兒,頭也被扇得偏了過去。

“還知道回來?幾點了?”

黎嘉譽指尖擦掉嘴角的血跡,面無表情地看過去。

遠處的樓梯上站著一個長相平凡的少年,和他一樣年紀,看他的眼神帶著嘲弄和傲慢,遠處沙發上,坐著這個家的女主人,也是他生物學上的母親,端莊優雅,和他六七分像,溫聲細語讓他面前的男人好好和他說話。

至於眼前的男人,是他父親。

好久不見,給了他一巴掌的父親。

“我在國外,每天都聽說你在學校做的好事,你不要臉,黎家還不要臉嗎?不知道你是怎麽被教育的。”

“怎麽,你是在怪我沒教育好他?”手杖敲擊地磚的聲音,伴隨著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是黎金沛。

黎化雲,也就是黎嘉譽的父親,連忙低頭說不敢。

“爺爺,爸不是這個意思。”站在樓梯上的少年連忙開口。

“你閉嘴,黎家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少年的表情尷尬,怨怒地暗看黎嘉譽一眼。

“爸,嘉樹也是您的孫子。”

“是啊,嘉樹是您從小看著長大的,怎麽能不能在黎家說話。”

剛才鵪鶉一樣的夫妻倆連忙維護。

黎嘉譽摘了書包扔在沙發上,沖他們冷笑:“是嗎?據我所知,黎嘉樹和我完全沒有血緣關系吧。”

“上次見面時候還是過年,距今已經八個月了,八個月沒見,一通電話也沒有,現在想起管教我?你們配嗎?”

黎化雲咬牙切齒,暴怒不堪,擡手又要打:“我是你的父親,當然配!”

蘇夫人,也就是黎嘉譽的母親趕緊攔住,嗔怪地看向黎嘉譽:“嘉譽啊,快給你爸爸道歉,我們怎麽會不管你呢,是你弟弟妹妹們那邊事情太多,分公司又在國外需要人打理,實在太忙了,這不,昨天給嘉樹過完生日我們就飛回來了。”

黎嘉譽心中一痛,像是沈溺在水中的人被狠狠攥住了心臟和肺部,氧氣半點都供給不上,身體也驟然失去力氣。

他嘴唇顫抖,質問道:“到底,到底昨天是黎嘉樹的生日還是我黎嘉譽的生日?”

從零點等到二十四點,一句電話裏的問候都沒有,他每隔幾分鐘都要看一看,是不是錯過了,是不是他沒聽見,更甚至想是不是他欠費費,所以才接不通。

不是忘了,也不是太忙,更不是各種各樣他給找好了的理由,是因為這個生日是屬於黎嘉樹的。

這些話他都不會說,沒必要,把他的卑微和期待像笑話一樣說出來嗎?會像個可憐蟲。

好吧,他其實也不該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期望,畢竟這麽多年,都這樣過來了。

蘇夫人和黎化雲的臉色都一僵,表情訕訕,說不出話。

說來話長,當年黎家在偏遠山區捐贈了一座圖書館,為了立穩慈善的形象,懷孕七個月的蘇夫人和黎化雲一起去參加了剪彩儀式,以表達對公益事業的重視。

但是天有不測,彩是中午剪的,山路是下午滑坡的,擋住了出山的唯一一條路,蘇夫人也受到驚嚇早產。

當地醫療條件不好,只能就近在一家私人診所接生。

黎嘉譽就是在那個時候貍貓換太子,被來幫忙的賭鬼老婆用自己孩子交換了。

那個孩子也是佚?早產,因為營養不良,沒生下幾天,黎嘉譽從小不愛鬧,抱走了也不哭,所以神不知鬼不覺沒人發現。

直到後來,黎嘉樹和黎家人越來越不像,才引起懷疑,黎嘉譽在十三歲的時候重回黎家。

那時候加上換進來的黎嘉樹,黎家已經有三個孩子。

二兒子黎嘉奕,小女兒黎嘉寧,個個漂亮優秀,像是公主王子,接受的也是精英教育,滿口英倫腔,會馬術會高爾夫會華爾茲,黎嘉譽瘦巴巴窮兮兮,一個連十以內加減法都算不明白的人擠進來,成了大哥。

他幾乎三年沒出過那間小小的房間,但還是追不上他們。

他們也只給了他三年的時間,他不太精湛的馬術,難以過關的外語,讓他們的眼睛裏充滿失望。

所以一家人遷移到國外,唯獨留下了他。

“媽媽,媽媽明天就補給你,實在是太忙了,忘記了,下次一定不會……”蘇夫人愧疚地要撫上大兒子的臉。

“不用了。”黎嘉譽甩開她的手,發出啪的一陣響聲。

黎嘉樹沖上來扶住蘇夫人,對黎嘉譽怒目而視:“你給媽媽道歉!”又關切地看著蘇夫人,小聲問:“Mum,還好嗎?”

蘇夫人搖頭。

其樂融融,母慈子孝,他們才像是真正有血緣的一家人,從來都是。

黎嘉譽眼眶發紅,也許是氣的,喘息幾口氣後,像是得救,他的嗓子抻著,盡力減去顫抖,大聲道:“你也不用說對不起,呵,我根本不在意你所謂的生日或者禮物,我有自己的朋友,我過得很好,我也收到了禮物,非常好的禮物,不缺你這一份。”

他不止是在告訴這一家三口,還在告訴自己,他好得很,他收到了最好的禮物。

“你過得好,哪樣不是我們黎家給你的?你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不都是出自我們!”黎化雲惱羞成怒,大聲斥責,“你有本事滾出這個家,什麽都不用我們的啊?不然就閉嘴!一個精神病,還有臉和你老子頂嘴。”

就連黎金沛都覺得這話有點過分。

黎嘉譽回來三年,但是身上的寒酸氣不改,什麽東西都是能用就行,就單單說腳上那雙白色板鞋,價格和黎嘉樹現在穿著的限量名牌價格差了幾百倍不止。黎嘉樹一雙鞋,抵得上黎嘉譽一年的花銷。

黎金沛有很強的宗族血緣意識,自從黎嘉樹的身份大白,在黎金沛的眼裏他就是外人,外人都這麽奢侈,黎金沛實則很不爽,倒寧願這些錢砸到黎嘉譽身上,至少再不爭氣也是親生的。

“你少說幾句。”黎金沛指著黎化雲的鼻子說,又對黎嘉譽道,“你也不要說話了,回你的房間去。有外人在,不要鬧得太難看。”他淡淡瞥了一眼黎嘉樹。

黎化雲很怕這個父親,他本身才幹平平,全都仰仗著黎化雲,當然不敢忤逆。

一句精神病,黎嘉譽腦子裏的那根弦咚一聲繃斷。

“精神病,我是……精神病……”黎嘉譽失神地喃喃。

“你就是!”黎化雲見他受到刺激,得意道。

黎嘉譽一把沖出門外,跑向夜色裏。

只有蘇夫人追了追:“小譽,不要這麽想不開,你爸爸就是說氣話的。”

“讓他走!讓他滾!我沒他這個兒子,丟人現眼。”黎化雲發話,蘇夫人為難地不知怎麽辦好。

黎嘉樹扶住她:“mum,不要擔心,大哥生活不下去了,肯定會回來的。”

黎金沛扶著拐杖,重重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剛才的鬧劇,動了動眼皮對黎化雲說:“現在定機票,滾回英國去。”

一個無能沖動的兒子,一個懦弱聽話的兒媳,還有一個狼子野心心胸狹窄的非親生孫子。

他甚至有時候想,當年要是黎嘉譽沒被換,會不會是他優秀的繼承人,或者這兩口子一開始把人找回來就由他來帶,結果把人弄得瘋瘋癲癲,他們甩手跑了。

黎家早晚要敗在這些人手裏。

“爸,我們這次回來,是給嘉樹辦理手續的。”蘇夫人小聲說。

黎金沛眼不見為凈,不再理他們,叫人盯著黎嘉譽,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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